开始知道汤显祖，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。那时，我从农场被借调到县里做农人通讯员，住我楼下的一位从县中学来的教师，每天晚饭后总是抱着一本厚厚的书，坐在宅院里读得津津乐道。那是一本“供内部学习”的《汤显祖戏曲集》，我很觉新鲜，恳求借阅，他满口答应。我眼巴巴地等着，但是几天后那本书石沉大海。十年后，我回到省会从事专业写作，被安排在省文明单位的一个研究机构，那里有很多的戏曲材料，我首要找出了《汤显祖戏曲集》。之后，我经常有时机参加以汤显祖及其戏曲为主题的留念或研讨活动，对这位明代戏曲家、文学家有了渐渐的变多的了解：他天分聪明，14岁补县诸生，21岁中了举人；入仕后因上疏而被放逐，遇赦内迁后又因触怒权贵不得不弃官归里，潜心于戏曲及诗词发明，其专著《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》是中国戏曲史上论说戏曲扮演的重要文献；他勤于艺术实践，是当地戏曲的首领、导演学的拓荒者；他有诗作多卷，修订过《宋史》，通天文地理、医药卜筮诸书……而其最高艺术成就为戏曲发明，他自己最满意、影响最大的是其代表作《牡丹亭》。
《牡丹亭》横空出世，当即引起轰动，一度呈现万人空巷的戏曲表演奇迹。同代行家们的好评无以复加。吕天成称汤显祖为“绝代奇才”。王骥德对他作出这样的点评：“可令前无作者，后鲜来哲，二百年来，一人罢了。”沈德符云：“汤义仍《牡丹亭》梦一出，家传户诵，几令《西厢》减价。”即便是以为汤显祖用韵恣意、不考究曲律的评论家，也简直人人称誉《牡丹亭》。
这样的比照固然有其依据，却失于简略化和表面化。世界上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文明特性，艺术家及其艺术发明不能脱离历史布景、社会习俗、艺术传统来作简略的比照。汤显祖便是汤显祖，不需要任何人来烘托他的高度。他一个人站在那里，便是千军万马。
事实上，不管中外，艺术家的魂灵都是相通的，其艺术的价值中心——即对真、善、美的寻求，是相同的。
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以情感为经，以真善美为纬，谱写了根据传统又逾越传统的思辨式美学，完好阐释了真、善、美三大主题，展现出众多而深邃的思维图景。
按他的才学，在仕途上本可拾青紫如草芥，但作为一个正派的知识分子，他憎恨糜烂，两次会试都严词拒绝卖身投靠，成果一败涂地。他终身鄙视权贵，即便被许以翰林位置，也决不同恶相济。文学上，他重立异而反复古，思维和旨趣与权势煊赫的复古派截然不同。当复古文学思潮笼罩国内时，他有主意，有特识，决不趁波逐浪。所有这些，构成了他在发明中寻求特性表达的思维根底。
汤显祖经常跳出墨守成规的捆绑，“凡文以意趣神色为主”。在他看来，“情之所必有”。他极推重王维的一幅画，画中一棵充满生机的芭蕉树长在天寒地冻中，以衬托画中人高尚的人品。有的人觉得应将画中的芭蕉改为梅树以应冬景，汤显祖不以为然：“割蕉加梅，冬则冬矣，然非王摩诘冬景也。”正因而，《牡丹亭》中，杜丽娘能够因情而死，又能够因情而复生。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。生者能够死，死能够生。生而不行与死，死而不行复生者，皆非情之至也。”
徐闻地处雷州半岛最南端，与海南岛隔海相望。此前五百年，苏轼被放逐时曾路过这儿。本为典吏的汤显祖却投入了很多精力兴办贵生书院，敞开民智，亲身登堂讲学，“每日津津不厌”，以致“海之南北从游者甚众”。
大约一年后，他调任浙江遂昌知县。此间一派惨淡，“学舍、仓庾、乡镇俱废，殆不成县”，连个城门都没有。刚来不久就听见衙役禀告有山君叼走村民。汤显祖当即签发驱虎公函，虎患渐成往事。继而，“去钳剭，罢桁杨，减科条，省期会”，带头捐官俸，建成遂昌史上的榜首所书院。又不时下乡劝农，终年与学子商讨诗文。
《牡丹亭》充沛展现了汤显祖杰出的艺术才思。以往的戏曲一般按时刻次序叙说，《牡丹亭》则用“回叙”与“预叙”打破了故事的线性开展进程，并且在情节的推动中展现了庞大的地域空间与叙事场景。此外，还有一个真假场景切换的维度，即实在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切换。杜丽娘一人便阅历了实际、梦境、冥府三种不同的情境。
“二十年来才一梦，牡丹相向后堂中。”汤显祖以杜丽娘的视角为切入点，打开对梦境的叙说：温顺纠缠，五光十色。虚无缥缈的梦境反映了对寻求爱情与开释天分的巴望。朝朝暮暮的凝睇，等一个花好月圆。
因情生梦，因梦成戏——汤显祖为此设置了许多相关的布景。杜丽娘逾越存亡的进程不是突然之间构成的，而是在每个阶段一丝不苟地、详尽而自然地逐渐打开，在不知不觉中把两个不同时空中独立的人物联系起来，展现了一段奥秘而又动听的时光旅程。看似虚伪的梦境对杜丽娘来说像庄周梦蝶相同，是比实际还要实在的存在。这种时空交织的叙说构成一种自在、跃动的适意性作用，使故事情节更具有戏曲性和奇幻性。斗胆的幻想、豪放的热心、艺术的夸大和曲折离奇的戏曲情节，赋予“情”以逾越存亡的力气，刻画出“死死生生为情多”的杜丽娘这一“至情”的女人形象，体现出明显的浪漫主义特征。
作为中国戏曲在思维和艺术上最老练的著作，《牡丹亭》还以文辞典丽著称，单单阅览剧本，便是一种极大的享用：“娇莺欲语，目睹春多么。寸草心，怎报的春光一二！”“本来花团簇拥开遍，似这般都授予断井颓垣。良辰美景怎么办天，赏心乐事谁家院！朝飞暮卷，云霞翠轩；雨丝风片，烟波画船——锦屏人忒看的这时光贱！”“最撩人春光是本年。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，本来春心无处不飞悬。”……